《飞鸿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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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潮湿
【季邈觉得这一眼远胜雨中海棠。】
司珹看着这三十多岁的男人,微微眯起眼。此人虽不修容貌却身形干练、眼眸清亮应是不太寻常。
他的指腹已经摩挲到刀鞘红缨缠指间叩了两叩,没有着急出声应答。
属于司成的记忆中,的确对这张脸有模糊印象。但名字与具体事情,司珹已经俱瞧不清了。
此刻温家侍卫的刀握得稳,眼神却都往他二人身上瞟。
司珹被双方的打量切割着,幸而他依旧站得很稳,只朝李十一轻轻偏了偏头。
“你是何时听闻过我家公子?”李十一立刻惊呼道“我家公子虽声名在外可是向来都在他州行商近来几日才到了蓬州长赫城。哇你这人不能这样吧怎么还有上赶着硬套近乎的呀?”
“你家公子确实一向走南闯北,四处行商。”那人将湿透的头发全捋到脑后往上爬时自报家门道,“司公子贵人多忘事你从前还求我薛听松帮过忙呢?真就一点儿不记得了?”
“让他上来。”司珹抬手,侍卫们便放下了剑。
“湿淋淋的像什么样子”司珹温声问“久别重逢薛兄怎么跑水里去了?”
“看热闹没当心,被人挤的呗。”薛听松回头一扫白映河伸臂指道,“喏这个这个那边也还有几个往岸上爬的倒霉蛋。乱子太大就是烦,人都变成无头苍蝇到处撞。”
“司公子”他懒洋洋地看回来“你我难得重聚首现在叫我湿淋淋地站在这儿谈话不合适吧?”
“十一去客栈开间新房。”司珹平静地说
司珹在客堂喝完两盏茶薛听松方才冲澡更衣出来。司珹放下盏侧目看见他挽起裤脚的腿部肌肉上满是陈年刀伤。薛听松随意坐下时还在擦头发抵住帕子的指腹结着厚茧。
功夫傍身的人也能因寻常百姓的推搡轻易掉入河中么?
“你已经不在顺远镖局了吗?”薛听松先开口他抛了颗花生到嘴里上下打量司珹一遭“混得不错啊看上去你不走镖反倒自己发了家——可是老张呢他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运气好得人垂怜罢了。”司珹垂目落寞道“张叔他......”
“迟了一步是吧。”薛听松拍拍他肩“你也别太难过当初你托我疏通官府那银子要是多攒点兴许就能成。唉不过都过去了你眼下活得也还不错嘛!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司珹默了一瞬在这霎那明白了他所谓的“帮忙”是什么。这人应是个协助官府
诏安的皂隶[1]司成从前托他帮忙为张重九疏通关系却因用于打点疏通的钱不够最终没能成事。
“是人总得向前看。”司珹说“那薛兄如今还干这差事吗?”
“嗨早不干了!”薛听松拜拜手“诏安来的人管着特麻烦上头的杂事又越来越多索性我自己过活好过整日看人脸色。诶你话说到这儿司公子如今家大业大还要侍卫不要?”
他凑近点笑嘻嘻道:“我这人要求不高有口饭吃饿不死、每月几两碎银就成了怎么样?看在你我从前的交情上不若你收留......”
“我也是替人做事、仰人鼻息。”司珹有点苦恼地说“薛兄不知我家主账管得严进出三厘钱都是要问的。眼下你住的这间房乃是我自掏腰包可不敢被他发现。如今我身侧不缺人自然也没多的俸禄可发薛兄还是另觅良枝吧。”
薛听松一挑眉:“你家主盯得这么紧怕婆娘偷人也少有这样的吧?”
“可谁叫我摊上了。”司珹不动声色“人嘛总得顺命而为。”
“几年不见你倒是变化颇多滑溜了不少。”薛听松取出酒壶往嘴里灌了口。司珹在这瞬间闻到股很淡的硝石味儿他刚抬眼就见薛听松一口喷了酒倒拎酒壶抖个不停。
“呸呸呸真是倒霉!”薛听松懊恼道“那船上究竟带了多少硝石怎么我这葫芦水里泡了遭都能给浸入味?”
他将那空壶往桌上一蹬嘟囔说:“今天这事闹的......”
“今日船队**太子至今生死未卜。”司珹听着楼外模糊嘈杂的人声道“眼下蓬州全城封锁听闻那长赫衙门里的老爷们俱脱了官服捧着帽跪倒在巡南府总督衙门前。”
“官家的事儿我们这样的人操什么心啊。”薛听松起身要往楼下去打着哈欠说“想了白想徒增烦忧。司公子放心你钱花都花了我就住这么一晚明早便回我那破茅屋去绝不死缠烂打。”
司珹没开口他站在门边目送薛听松下楼。对方下楼的步子很有意思他每阶都不会踩实而是足尖踏横档后脚掌全部悬空轻飘飘掠过去一点声音也不会有。
上次见到这种走法还是前世他代季瑜去巡察云栈港时
薛听松转过拐角前司珹回自己卧房除了背影他什么也没留给对方。
嘎吱一声轻响。
门关上了。
李十一在房内给一盘蚕豆排大小依次轮流将最大最小的都吃掉。见司珹近来他连忙鼓着腮帮子问:“公子要我去盯着那家伙吗?”
“不。”司珹说
“你功夫不一定比他好打草最忌惊蛇。”
他顿一顿又道:“下午时候你趁乱去蓬州府衙门旁边混一圈打探打探这个薛听松籍贯年龄是否成家何时入的皂隶现又做什么营生。”
“好嘞——诶不对他不是公子你的旧相识吗?”李十一把剩余蚕豆全塞兜里问“我那会儿瞧着还以为你俩挺熟呢。”
“旧相识又不是旧相好”司珹眨眨眼微微一笑“我早忘干净了。”
***
子时三刻满城寂然。
客栈灯也全灭了。黑暗中有窗支起半扇窗后的薛听松深吸一口气方才跃起滚檐而出。他身手灵活成功躲过了主街上的巡逻夜吏迅速钻入宵禁后的逼仄小巷中。
巷中雾气氤氲弥散间难辨方向空气中的硝石味儿也没散干净。薛听松贴着边屏息凝神慢吞吞朝里走他走路时竟然也悄无声息像是某种夜行的兽。
等到拐过一棵老槐树推开半掩的破败柴门时他才呼出一口气又蹲下来揪了根狗尾巴草衔嘴里了。
院内破败杂草丛生。宅子瞧着许久无人居住可暗色里有人出声凉飕飕地说。
“你把事情搞砸了。”
院中等候的竟然是个女人。
“这事不能全怪我”薛听松搓了把脑袋啧声道“谁知道那硝石在首船舱肚也有存放?我还当太子惜命这种东西就该全放在另外两艘啊!谁又能知道巡南府**至此连那装硝石的木箱也能偷工减料?这么一点就全燃怕是早被虫蛀生了空洞连我都险些没逃出来。”
“今日****几十人上万斤粮落入河道。”那女人说“这从不在我们计划之中。”
“事情已经发生眼下就是杀了我也没用。”薛听松道“说到底还是朝廷烂。我以为早在十五年前你就已经看清了这一点。”
“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伤及无辜。”女人抱臂而立默了许久才说“太子尸体我没找到或许已经炸碎了。如今长赫城中风声鹤唳你先护好自己
“我的姑奶奶心可真是软。”薛听松呸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朝她嘟囔道“不过下次再见面你这刀就别背了吧?半夜瞧着怪渗人的。”
那墙下阴影中的女子没有再答话。她转身离开时有片刻浸润进月光关公刀寒芒闪现像稍纵即逝的风。
***
第二日午后长赫落了雨。满城斜风潇潇衙门里外哀恸声不绝于耳。
嚼着蚕豆的小少年回到客栈善心地分了掌柜一颗。
“我看得可清楚了。”李十一刚回房关上门便嚷
着“公子衙役送回来的衣裳就是太子昨天穿的朱紫色。那袍子破破烂烂都快成炸给蛛网了!”
“只有衣服?”司珹问“可有尸体被抬回?”
“尸体在衙门里摆了满满一院子我瞧那仵作脑袋原本就秃这下更是要将最后几根**都揪掉了。”李十一说“不过嘛衣服虽然是单独捧进院里来的但那上头搁着半条胳膊半条腿断口处皮开肉绽明显是炸伤。我瞧见那手臂的食指上嵌着枚白玉戒也已经满是裂纹了。”
“太子昨日在船头食指的确带玉戒。”司珹顿了顿问“衙门可是已经确定这是太子的手脚?小十一你还看见清别的么?”
“我想想啊......”李十一挠挠脑袋“似乎无名指关节处有个小肿包?可我不知道那是炸出来的还是原本就有。”
司珹心下一凝。
太子季琰左手的确有这么个特征他前世在衍都皇宫时曾瞧见过不止一次应是生来骨骼略微有异却也因此更被奉为君王奇貌。
残肢应是太子的可为何只有半条胳膊半条腿?
若身体被如此惨烈地炸断那么今日一事也就绝非太子自导自演。季琰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又遭赤焰灼烧哪怕侥幸落水当真还能活下来么?
可能性微乎其微。
“哦对了除开这个。”李十一说“公子你让我去打探那薛听松我试着问过了。这人籍贯实在问不到但他拢共就在长赫衙门当过六年差此前好像是从江州泸水镇来的。可我听他开口也不似西南江宿二州人官话讲得实在好。”
“泸水镇
“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李十一说“公子我就是泸水镇人。”
他面上神色有些古怪。
“小时候我爹似乎得罪了地主不久后被人打死在巷子里。我娘开了个小酒坊他俩特能生我是第十一个孩子。”李十一说“我下头还有两个妹妹爹死后再养不起一前一后地送了人我就知道早晚该轮到我。可惜男孩儿不好送养女孩儿抱回去是做媳妇的。后面来了个镖局我娘塞了好些钱他们才愿意留下我。”
“哎呀哎呀这都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李十一拍拍手“瞧我这嘴公子你想问什么?”
“泸水镇河运如何?”司珹看着他“船工水手应属漕军部分地方也当做军户进行管理不可无故脱离原籍。泸水镇中这部分户籍怎么算?”
“泸水镇河道纵横密布家家户户傍水而生出行也常常划小舟。”李十一想了想“至于当地漕军户籍..
....我离开家时才六岁,实在记不得了。
“温家侍卫中,派一人往泸水镇。司珹说,“再留二人在蓬州长赫,盯紧薛听松动向,时时汇报。
“啊?李十一问,“公子,长赫城不是封锁了么,我们接下来要往哪儿去?
司珹冷声道:“衍都。
无论太子是否真的已经死于**,眼下手脚既到了县衙,他便只能是个**了。
断手断脚者就算还能活,人也没法再看。九五至尊残疾至此,连基本自理都成问题,又遑论处理政务?只好毫无尊严地活在深宫中。
依百年祖训礼教,若还有其他皇嗣,季琰便决计不可能再登上皇位。
退一步来讲,巡南府地方官连残肢真相都不会让长治帝知道。这位帝王平生最在乎体面,连拖着病躯上朝、让臣民瞧见憔悴尚且不愿意。让他知道儿子这般惨状,又让他知道精心培养的嫡长子再做不了帝王,急血攻心之下,气绝身亡都有可能。
倒不如干脆就报太子已死,**之下尸骨无存,反倒避免许多麻烦事。长治帝痛则痛矣,可总能为太子和自己保有最后一点体面,留着最后一丝怀念,再慢慢将目光转向小儿子季朗。
届时找个替罪羊,或者干脆上下统一口径咬死是意外,长赫诸官员再脱袍卸帽请罪,或许保不住自己,却总不至于祸及家人。
人性之前,一国储君同四野流民也许并无区别。天潢贵胄原来也会死,也会在死后被榨干最后的用处,成为维系盛世清明的一块遮羞布。
无论如何,案子定性后,长赫便会解封。消息传到衍都,皇亲国戚、世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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