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听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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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请问是叫江乐橙吗?”
最后一科考试刚合笔,教室外就扬起了大片阵雪,铃声响起,这场持续大半个月的大学期末周终于在一片吵闹声中结束。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北边这个寒冷灰蒙蒙的城市,冬季好像来得格外的漫长。
江乐橙嘴里叼着文具包绕回走廊,她这门课考点在市里的老校区,头顶的小灯泡滋啦滋啦闪着颓旧的灯丝,往前挤了半天,终于在那个人挤人的储物柜前艰难取走手机,刚开机就有一通电话跳进。
以为是垃圾电话,再加上晚上要跟室友出去聚餐,时间很赶,她没什么兴致地点着脑袋,“您有什么事吗?有话劳烦快说,忙着呢。”
对面的人嘶了一声,无奈道:“给你打了不下十通电话,你可终于接了,我是派件员啊,有一个从江城发出的快递需要你今晚9点前签,这是保密快件没法滞留的哈,过时会原路退回,有时间的话,现在就抓紧来21栋吧!”
从老校区回去就算坐地铁也要将近一个小时,更别提校车了。
江乐橙走出教学楼,没来及哈气,就被风卷起的雪点子糊了一脸,她冻得直哆嗦,问道:“可能有点赶不及,您看看是什么东西啊?轻的话我就不要了。”
说不要就不要,实在不太懂现在年轻人的脑回路,派件员只得失笑,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倒不重,但也不轻,丢了多可惜啊,万一是你认识的人给你寄的圣诞礼物?再轻也可珍贵着呢。”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圣诞节这才刚过一天,说不定是家里爸妈寄来的,无非是一些水果混嘴子之类的东西,江乐橙往校外的方向赶,然后胡乱应付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昂叔,二十分钟内去取,您帮我先放好,谢谢喽!”
挂了电话,她给寝室里的范朵朵去了一条信息:朵朵,你出来前记得去一趟北区的驿站给我取个快件,顺便再带个帽子,今晚太冷了我天!我先去店里排号,么么么么!!
她们专业的期末考已经算学校里比较晚的那批了,今晚刚考完,一帮大三大四的人就提着早收拾好的行李箱急急忙忙坐上了去车站的地铁。
校园里各个大道的树枝被厚雪压得一片光秃,大三的上半学期,在这场临时的暴雪中慢慢划上句号。
“哎呀你们别光顾着喝啊,点的这些热食都得吃完,谁要是敢剩,头打烂我往里灌!”
舍长张宝青是个东北妹子,别看个不高,每次这种醉气熏熏的聚会,她都是那个最后扛起几人往寝室送的主心骨,这会见大家集体沉默地灌着酒,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说各位,有啥好难过的,这不还没毕业么,又不是见不到了,下次再聚可就得大四毕业了,今晚都开心点吧……”
宿舍四个人,全找好了时期很长的实习,除了江乐橙留在本市,其余三个都要去其他城市,范朵朵甚至还要去海外。
正儿八经又轻松自在的大学生活,随着这个冬季的到来,仿佛已经悄悄过完了。
林歌抹了把红红的眼圈,都说这大学能遇到好室友比中彩票还难,怎么她就这么幸运遇到的三个室友都是天使姐?
一阵沉默,各自心里哑然。
“难过只是因为……”
桌上的几人看向突然嘣出话的江乐橙,她对着酒杯抿起嘴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还无法接受在下雪天的突然离别。”
她酒量一直很差,尤其在高中时期,喝两口就上脸,但那时候她们偷偷出去喝酒,她从来都不担心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被坏人拐走,会不会没有人照顾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哪怕身边都是一群百般信任的人,她都无法让自己完全喝醉。
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江城和京市两个城市的冬季不同,还是酒水的味道不一样?
每年一到雪天,尤其是今晚这样很像几年前江城的雪天,她就心情总不好。
范朵朵见她埋着头杵到角落,发泄似的只喝不吃,坐过去揪起她红烫的脸,轻声问道:“你怎么每到这天儿就反常,触景生情啊?你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去去去!
江乐橙眼皮一闭,从她手中挣开,仰头又猛灌了大半瓶酒,喝得太猛有点顶胃,可是又不想停下来,于是靠向椅背连连打起酒嗝来,然后平滑朦胧的脑海里蓦地就冲进了一些碎片——
她被某个人莫名删了所有联系方式的碎片,她突然被迫断掉所有往来的碎片,她疯了一样半夜赶去机场却没来得及见那人最后一面的碎片……
好多好多和针一样尖锐的片段,猝然闪过神经,扎得她很痛很痛。
第一次见到那个人,那个穿着一身柠檬黄的人,裙子涂着向日葵的涂鸦,门牙和她一样都缺了一颗,头发黄黄卷卷,像绿松石一样清透的大眼睛在日光下能折射出不同色彩的光,她咬着唇朝自己一直笑,很害羞很内敛的样子。
可她当场就牢牢记住了原来相见恨晚是这样的感觉。
她以为她种下了一颗全世界最好的太阳种子,于是她只对她好,她唯她是从,她江乐橙的名字前面永远都连着她。
可谁知那不是种子,那是她给自己埋下的一颗雷,这颗雷在许多年后突然爆炸,片刻的滞空后,发出一声巨大的嘭响!
然后她的心就被炸出一片血肉模糊。
那个小王八蛋就这么消失了,凭白无故,她的青春跟做了一场梦一样荒唐。
TMD!
一时间江乐橙的眼泪花混着酒气说冒就冒,说不上的委屈,汩汩掉到下巴,哭腔滚烫,带着难受至极的哽咽:“谁说难受就一定是和恋爱挂钩啊,谁规定雪天一定要跟男人有关啊,我不想谈行不行啊,谁爱谈谈关我屁事啊,我操……”
她说不下去,也喝不下去,将快空的酒瓶子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抵住额头开始大哭起来。
明明刚才还在泄愤酒杀的人,转眼就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
周围静了又静,连着附近好几桌的客人这会儿全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看过来。
对着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吃的喝的,一时都挺无措。
店老板慌慌张张揭开后厨的帘子,然后瞪着一双牛眼愣愣看过来,手里还举着铁菜碟,这片儿可是大学城,要是这帮脆皮学生一个激动死在他店里,那他妈就完了。
哎哎哎!
成成成!
其余三个人已经习惯江乐橙这说来就来的情绪,只当是耍酒疯,连忙给那老板挤眼色,递纸的递纸,碰杯的碰杯,该哄哄,该笑笑,反正今晚怎么自在怎么来。
为了哄她,范朵朵将带来的那个黑色快递包裹放到她手边,又抽出纸胡乱擦了一把她湿乎乎的脸,拍拍她的脑袋,问:“你要不要现在拆开看看,说不定很重要呢,别一会儿走的时候忘拿了。”
今晚来的是一家庭院式的烧烤店,设计风格很像那种四四方方红墙青瓦的传统四合院,露天区域的四个角落摆满了明艳的炭火,每一张矮桌被巨大的悬挂伞隔开,板凳旁还燃着各种老式的黄铜火炉。
江乐橙的脸被烤的干红,但眼睛还挂着湿,不知道是不是哭蒙了,这会儿盯着火堆竟然发起呆来。
北方的雪花有种异常纯净的魔力,从空中无端出现,大片大片徐徐往下落,落到屋檐,落在脚边,无论落回哪里,都能被炭火的鎏金色照出日光一样的温柔透亮。
像枕头的棉絮。
像温声的眼睛。
……
操。
她顿时抵触似的疯狂摇头,哑着声说:“不想拆,你们拆吧,如果是吃的就分了,不用给我留。”
张宝青捡起根木桌上的烧烤铁签子,用尖尖的头刺啦一下,划开了那个匿名的黑色包裹。
扑鼻而来的就是苦橙叶和印度檀香的气味,意料之外,是一只装在雕花木盒里开过光的手工香囊。
三人都一脸好奇地望着那只包装低调贵气的小物件,连袋口的编织绳看上去都格外的精致灵气,外封的棉麻布袋上还有一句手写的经文,她们几个掏出手机研究半天,结果还是没查出那是句什么意思。
“哇!这也太好闻了!”范朵朵没敢上手摸,将盒子小心捧到江乐橙面前,为了逗她开心语气很轻快,“宝贝,谁给你送的你快想想!这东西一看就是用心准备过的,你不是失眠严重吗,放这个在床头说不定有效果!”
林歌拍拍手也哄道:“对哈!谁要是给我送个寺里专门求来的香囊我能开心死,你说是吧是吧江宝!”
江乐橙只是半睁着眼,目光迟钝地扫过那个香囊,很空地看了两眼,没接,转而没什么表情地低了头,“你们想要就拿走,我闻这味道犯冲。”
胡说八道!
张宝青皱着眉说:“你装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最爱这个味!你衣柜里那个破破旧旧的玩偶还记得吧,就是这味道,虽说很久没闻过了,但我不可能记岔,赶紧的!快说这谁送的!”
她哪儿知道。
江乐橙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抱起酒继续喝起来,“可能是我妈寄的吧,哎呀不重要,反正我目前不需要。”
她喝上头都忘了,她妈才不了解她最爱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要像橙子剥皮时在空气中噼啪噼啪炸开的那一瞬间的香味,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要让微风吹过,要让阳光照到,要保留一丝只面向她的温暖苦涩。
除了那个人,谁会知道。
范朵朵换了根干净的一次性筷子,继续小心拨弄着箱子里的气泡膜,挑开,随后就看到压在最下面薄薄一层的东西,“江宝,这好像是一封信……”
江乐橙都快睡过去了,手机放桌上,下巴垫到上面,用泛着困意的气音说道:“那你们拿出来给我念吧,我眼睛好酸不想睁开。”
几个人全都八卦起来,那必须念啊!这万一是哪个混蛋偷偷写的情书,她们倒要看看是谁是谁是谁!
范朵朵在读信前,先拾起一串早就凉透的牛肉串,又做起像跑八百米前的准备工作,深呼吸,期待满满地大咬一口,边吃边用另一只手搓开那封包装反而很普通的信件。
嘴边有戏谑的笑溢出——
「橙子,橙子。」
噗!
她嘴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先读出信上开头的称呼,结果刚反应过来她就给呛住了。
江乐橙还闭起眼吹着刘海,另外三个人就先一动不动了。
大一刚认识时,她就给大家说请不要叫她橙子,就叫她大名好了。
久而久之,所有人也都默认,橙子是某个人对她的专属称呼。
范朵朵小心瞄着她的表情,见她耳朵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能和另外两人打起眼色,急忙咽下嘴里的东西,这回收起玩笑,认真念起来——
「好久不见的第1465天,横跨10500公里,突然好想你。
我现在坐在学校的图书馆,身后有一长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你最喜欢的魔法师三部曲和玻璃王座系列的书籍,我认真翻了翻,都是特定版的,国内很难买到,好遗憾,很想顺两本偷偷寄给你,但是头顶有一颗巨大的摄像头,像以前你家楼道那颗新换的照明灯一样亮。
我不敢出手拿走它。
都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还是没你大胆,没有你的勇气,可如果现在换作你是我,你肯定早就不管不顾拿给我了。
于是这一刻……
我就更想你了。」
范朵朵轻声念着,那些话,被拆分成无数个细嚼慢咽的颗粒,在所有能听见这封手记的人面前,一句一句,轻轻碾过每个人渐渐滚烫的心脏。
她每念一句,就要抬头看坐在旁边的姑娘,然后就见江乐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眼眶里又无声蓄满眼泪,握酒杯的手紧到发白,连刚才沉浸的胸腔都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还要念吗?
张宝青接过那封信,噌的一下起身,就站在火炉边,火焰因为她带起的风就像海藻一样瞬间高高沸腾,照得江乐橙的眼泪一个没撑住,又起劲地往下坠。
张宝青叹气,替她接着念起来:
「橙子对不起,对不起橙子。
想写这封信很久了,只是每次拿到笔手都控制不住会抖,我目前还是没有办法长时间握笔,所以对那晚的不告而别,我只能很言轻地写下对不起三个字,但你会懂我对不对?」
江乐橙咬紧唇使劲摇头。
懂个屁啊,谁懂你啊,自作多情什么啊!!
「他死了。」
一句骤然的转折。
张宝青说完后一愣,范朵朵和林歌都跟着错愕地睁大眼,江乐橙倏地同时抬起头,红红的眼睛僵滞地看着她,“……什么?”
张宝青赶紧抖平那张信纸重新念起来,不过刚才的那句话就像泡沫似的一闪而过,没有多余的任何解释,好像‘他死了’只是挤在这页纸中的一个平平淡淡的标点符号。
可那三个字又写得格外扭曲,像下笔又顿笔了无数次,笔尾后面还有一团被湿气晕开的墨渍。
「在对你写下这封信的今天,我终于接受了他不在的事实。我以为只要我摒弃一切能接触到他信息的渠道,我就可以自我糊弄,他就能一直在我身边,可是我昨晚突然梦到了他,四年了,只有昨晚才梦到他。
橙子,你有见过最红最红的颜色吗?
那晚我被送走的时候,我的身上都是他的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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